中國作家協會成立75周年了。我做文學組織任務也已長達72個年齡。
20世紀50年月初我走上任務職位,第一個下級是嚴文井同道,第二個下級是沙汀同道。他們都是我跨進文學門檻后最早的引路人,也是我敬佩的先輩和教員。
1952年頭冬時節,文井同道從黨中心宣揚部文藝處調到全國文協代表秘書長,介入改組全國文協、籌建中國作協的任務。他帶了兩個秘書作為助手,一個是26歲、原擔負丁玲秘書的陳淼;另一個是21歲、原定給周揚當秘書的我。我們三人可說是同時邁進東總布胡同22號全國文協年夜門的。
那時全國文協除了《文藝報》《國民文學》編纂部外,只要一個主管行政、總務、文書任務的秘書室。文井、陳淼和我調來后,文協機關才有幾個抓文學營業任務的干部。文井率領我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組織第二批作家深刻生涯。來自內陸五湖四海的20多位作家,包含艾青、卞之琳、周立波、徐遲、李季、秦兆陽、路翎等,湊集在北京東城小羊宜賓胡統一個四合院幾間平房里進修會商。文井同道四處奔走,八方聯絡,約請胡喬木、周揚、胡繩、林默涵、呂東、廖魯言等,為這批作家作有關情勢、實際、文藝、產業扶植、鄉村任務等方面的陳述,為他們行將深刻工礦、鄉村、軍隊,熟習新的生涯、新的人物做思惟、實際上的預備。作家在京進修一個月,我依照文井心中有數、有條不紊的設定,介入定制進修打算,做會議記載,整進修簡報,寫消息報道,以及設定會場,落實路況東西,組織影劇不雅摩等任務。事無巨細,我都積極投進,逐一學著做了。這一個月全方位的錘煉,我似乎進了一次短期培訓班,進修了文學組織任務的ABC。給我上這一課的教員,恰是當過延安魯藝文學系教員的嚴文井。我也是夠榮幸的了!
文井作為下級,對我這個手下思惟、進修、生涯的關懷輔助,至今也難以忘記。
跨進文協年夜門不久,嚴文井情真意切地對我說:“你年事很輕,只需本身盡力,不鬧任務與小我創作的牴觸,在黨的培育下,有才幹的人是不會被藏匿的。”“先腳踏實地地做幾年任務,未來可以搞創作,也可以搞評論。不論以后做什么,此刻應該抓緊時光進修馬列主義、文藝實際,多讀點作品,有時光也可以操練寫作。”在文井同道麾下,我一邊進修做文學組織任務,一邊應用業余時光挑燈夜讀。我饒有興味地讀了嚴文井20世紀四五十年月創作的童話《丁丁的一次希奇觀光》《南南和胡子伯伯》《蜜蜂和蚯蚓的故事》《三只自豪的小貓》《小溪流的歌》,被這些富有兒童情味、詩情與哲理融合的作品所深深感動。我對我的下級在兒童文學上的傑出成績寂然起敬,這也年夜年夜激起了我對兒童文學的愛好。
隨后我在作家協會創作委員會當秘書,又無機會旁聽文井和冰心、張天翼、金近等名家積極餐與加入的兒童文學組關于作品和創作題目的會商會。我記得文井在一次座談會上曾談起:“我的祖父愛經驗人,我很怕他。父親稍好一些,但當我考不取年夜學時,他就板起面貌經驗我了。我不愛聽經驗,就分開家庭走向生涯了。”“此刻兒童讀物的毛病,也是愛經驗孩子。孩子不愛聽死板的說教,我們應該盡量把作品寫得活潑風趣一點。”他的這番話,使我較早地貫通到:兒童文學要講求情味,寓教于樂。中國作協編的《1954—1955兒童文學選》,是由文井最后核定篇目并作序的。在協助文井編選的經過歷程中,使我對若何掌握少年兒童文學的特色,若何權衡、評判一篇作品的成敗得掉,心里有了點底。他一貫誇大“要擁有孩子一樣的眼睛、心靈和空想”“要善于發明生涯中的詩意和美”“童話是一種獻給兒童的特別的詩體”等不雅點、主意,在我腦海里深深地扎了根,成了我后來從事兒童文學評論一直專心思慮、力圖掌握的原則。
走上任務職位沒多久,我與遠在新疆、中學時期的一位女同窗斷定了愛情關系。我迫切地期盼著與愛人調到一路,一次一次地向文井表現共享空間愿意調往新疆,聲援邊境扶植,盼望他能放我走。文井干脆明白地對我說:“此刻從各方面抽調干部加大力度文協的任務,你想調離文協是不成能的。”他再三吩咐我:思惟不要動搖,做好持久從事文學任務的精力預備;重新疆調出干部盡管比擬艱苦,但組織上會盡快設法處理。他讓我把愛人的姓名、任務單元、職務告訴。我記得,那年春節文井從湖北投親回京后,給中宣部干部處處長又打德律風又寫信,并三番兩次地催問。不到兩個月,我愛人終于從遠遠的邊境調來首都。每想起昔時在石碑胡同中宣部接待所,我和愛人久別重逢無比衝動的那一刻,至今我仍然不由自主地感謝無微不至關懷手下、熱情腸的老下級。
在“反胡風”“反左派”斗爭中,我碰了釘子、挨了批駁后,文井苦口婆心地勸導我:“你讀過幾本書,比擬聰慧,有點才能,更要警戒世界不雅題目;不要鄙棄舊世界不雅的影響,不是讀幾本書,開幾回會,就可以處理的。”“要聽得進順耳之言。下級對本身總是笑著,紛歧定好;對本身聲色俱厲,紛歧定壞。光聽四周的人說壞話,有時會受騙的。”他還提示我:“否決本位主義,不克不及釀成一個興沖沖的、木偶一樣的人。”鼓勵我做一個像朱總司令所請求的那樣自天然然的共產黨員。文井的耳提面命,在我的人生之旅中,起了點撥、導航的感化,永遠銘記在我的心中。
破壞“四人幫”,進進汗青新時代,文井擔負國民文學出書社社長,沒有回到作協來,但他仍兼任著作協兒童文學委員會主任委員。80年月初,我進進作協引導班子,分擔兒童文學任務,不時往探望文井,當面凝聽他的教導。當我談起本身不搞兒童文學創作,在兒童文學界,無論是資格、成績和名譽都未入流時,文井回想起50年月初作協編選第一本《兒童文學選》的情形。他說,王蒙的《小豆兒》,仍是你發明后向我推舉,我才在序文中稱贊了這篇作品。你后來還寫了一些兒童文學評論,對兒童文學情形仍是熟習的。由于文井的推薦,從1986年開端,我作為他的助手,籌辦作協兒委會的日常任務。開首幾年,但凡較為主要的工作和運動,我都聽取他的看法,獲得他的首肯,我才往組織、運作。我們一起配合得很親密、高興。1995年10月,在文采閣慶祝文井的八十華誕時,我滿懷密意地舉起杯來:“為我的第一個下級,至今仍然率領我進步的文井同道干杯!”后來,由于文井年屆耄耋,精神日衰,我向他報告請示任務時,他拍著我的肩膀說:“沛德,今后一些工作你做主往辦就行了,用不著征求我的看法。我們同事那么多年,我還信不外你啊!”1997年,我終于接過文井傳遞給我的接力棒,勉為其難地挑起了兒委會主任委員的擔子。
80年月末,當我碰到費事時,文井警告我:“此外都不要多想,把當過作協書記呀,不到60歲就不克不及任務呀等等設法都徹底扔失落。依據本身的前提,定一個打算,讀一點書,寫一點文章,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一點一滴地積聚,不要焦急,盡能夠堅持心情的愉悅,多到戶外運動運動。”從思惟、任務、唸書、寫作到生涯、安康,方方面面都看護到了,真是無微不至啊!
真是無巧不成書。繼嚴文井之后,曾任延安魯藝文學系代主任、有名小說家沙汀,又成了我的第二個下級。
1953年4月中國作家協會成立創作委員會時,沙汀擔負副主任,掌管日常任務。我那時是個20歲出頭的年青人,擔負創委會秘書,并編纂《作家通信》,沙汀恰是我的頂頭下屬。沙汀給我最後的印象是任務非常謹嚴細致,一絲不茍,風格和藹可掬,沒有一點架子。那時創委會每個季度要向作協主席團作一次創作情形報告請示。沙汀老是同創委會秘書室的同道一路瀏覽作品,一路會商以後文學創作的情形和題目,配合磋商應該確定哪些好的或比擬好的作品,指出創作中存在哪些值得留意的靜態和偏向。對我們草擬的《創作情形報告請示》,他在統改全稿時,老是要反復斟酌,精益求精。《作家通信》從創刊號到第11期,我是責編,由沙汀擔任終審。至今,我的面前還清楚地顯現著他昔時坐在臨窗的寫字臺前,目不斜視地用蠅頭小楷細心修正報告請示資料或《作家通信》稿件的情形。他那專注的神色,令人難以忘記。
我與沙汀可說是忘年交,當我仍是個二十一二共享會議室歲的小青年時,他已年近半百了。但是年紀的差距并無妨礙我們心靈的溝通。我們住在統一個院子里約有兩年光景,可說是旦夕相處。有兩段時光,沙汀的夫人不在北京,他成了寂寞的“獨身漢”。那時教學我也還沒成婚。每到周末薄暮或禮拜日,他經常到我的房間門前,用濃厚的四川口音大呼一聲“束沛德”,約我到飯店往打牙祭。東安市場的“五芳齋”,西四的“恩承居”,新開胡同的“馬凱”,都是我們幫襯過的處所。邊吃邊聊,放言高論,無所不談,興高采烈。他不止一次地向我流露:北京不是久留之地,本身也不合適做創委會的任務,還得爭奪早日回四川往,深刻生涯,從事創作。我1956年末成婚時,沙汀已和我分處兩地。后來他來京閉會時,還特地補送我們一塊綢料臺布作為禮品。至今這塊臺布還籠罩在我家冰箱上哩。
“十年騷亂”的惡夢醒來,迎來了汗青新時代的曙光。作協恢停工作后,終于我又回到了文學職位。從此,我與沙汀的接觸和來往又頻仍起來。我們有過屢次不受拘束的、無拘謹的話題普遍的長談,當然談得最多的仍是文學創作題目和文藝界的信息、靜態。
在1984年秋天的一次說話中,沙汀向我談起,比來正在思考新中國成立30多年來,特殊是“文革”前17年文藝任務的經歷經驗。他說:我反復斟酌著一個題目,為什么良多富有經歷的老作家新中國成立后沒寫出幾多有分量的作品?茅盾當了文明部長,也就寫不成小說了。巴金仍是他以前寫的那些中長篇。張天翼除了寫了一點兒童文學,也沒寫幾多。艾蕪寫得不算少,但寫得好的,仍是《南行記續篇》這類題材的作品。周立波情形稍好一些,寫出了《山鄉劇變》等。沙汀以為,之所以形成這種狀態,有兩點值得我們思慮和總結:一是我們設定作家當這個“代表”、阿誰“委員”,或許是政府長、主席,陷在文山會海之中,沒有幾多創作時光,加上各類活動、進修,作家不克不及深刻到生涯中往,在群眾中扎根。關懷照料作家,重要不是讓他們今世表、當委員,而是應該給他們供給較好的創作前提、生涯前提,實在包管創作時光。二是在創作題材上,必定要貫徹百花齊放,保持多樣化。不克不及把寫嚴重題材、實際題材,誇大到不恰當的水平,而疏忽了其他方面。每個作家都有他熟習的一個方面、一個處所,有他的上風和善於,老舍寫北京,李劼人寫成都,艾蕪新中國成立后雖曾下鞍鋼,但他的生涯積聚重要仍是《南行記》時代的。讓作家寫新的生涯、新的人物,只要在他真正熟習并有了逼真的感觸感染、體驗之后。沙汀還以本身的生涯和創作實行為例,說是由於腦筋中有不少條條框框,長時光不敢寫本身熟習的生涯,不敢寫背面人物——新中國成立前夜到束縛交流初期的惡霸、豪紳。一向到20世紀80年月,才沖破思惟樊籠,鋪開四肢舉動,寫出了中篇小說《紅石灘》。
沙汀說的這兩點,是他的親身領會,是積數十年之經歷做出的總結,確切值得我們深長思之。沙汀新中國成立后自發地遵從黨的分派,做了40多年文藝集團的行政組織任務。說其實的,這很難說是“用其所長”。他是一個作家氣質很濃的人,一門心思要搞創作,既有生涯經過的事況,又有創作才幹,假如及早把教學他從行政任務中擺脫出來,讓他從事本身所熟習和善於的題材的創作,也許我國今世文學的人物畫廊里還會增加幾個奇特的、具有藝術魅力的典範抽像哩。
在沙汀60年創作生活中,無論是在敵后依據地仍是故鄉的苦竹庵,是在複雜的行政任務職位上仍是疾病纏身住進病院時,他一直沒有放下手中的筆。幾十年來,他不只寫出了幾百萬字的作品,並且一向保持記日誌。1984年秋,他對我說:此刻我把握兩點,一是不拋頭露面;二是集中精神寫回想錄,收拾本身的文稿、日誌。我往探望他時,不止一次地見他戴著老花鏡興高采烈地在瀏覽鈔繕出來的日誌。他告知我:曩昔的日誌,明天讀起來,仍然感到很有滋味。周總理、陳毅副總理以及巴金、周揚、沈從文、張天翼、嚴文井、陳白塵等那時的一些說話內在的事務,在日誌中都有記錄,既有詳細描述,又有對話,昨夜看到十一二點,還不想歇息。讀到有些處所,本身竟不由放聲笑了出來,甚至坐不住,跳了起來。他坐在一把竹制小椅子上,對我談起這些情形時,仍然歡欣鼓舞,衝動不已。
沙汀幾回再三警告我:要留意記日誌,寫散文、漫筆。切不要小看這件事,干我們這一行的,凡有所見、所聞、所感,就要記上一筆。他讓我愛護本身今朝所處的職位,把接觸到的人和事隨時記載上去。他非常誠懇地對我說:“在文學界做組織引導任務,不寫工具,是站不住腳的。無論若何,不要陷在文山會海里,應當把寫作看成日課,一天不動筆就算出勤。”
他同冰心、巴金白叟一樣,主意講實話,寫真情實感,敢以肝膽見人。有一次,談到他本身寫《敵后七十五天》,坦露昔時在敵后想家、想妻子孩子的心境,有點像盧梭寫《懊悔錄》似的。沙汀這種嚴于律己、勇于自我剖解的精力,給我留下極為深入的印象。
暮年的沙汀,可說是百病叢生。到了90年月初,沙汀終因患青光眼,形成雙目掉明,不克不及看書讀報,也不克不及寫作了。當我聽他收回“這下子可苦了”的哀嘆時,我為他心坎的極端苦楚而震動。是啊,一個寫了一輩子的人,把寫作視為第二性命的人,一旦掉往了休息才能,自願放下緊握了幾十年的筆,怎能不覺得痛澈心脾呢?
現在,我的兩個引路人嚴文井、沙汀,已先后駕鶴仙逝。我再也無緣和他倆把臂而談,親聆教導了。但是,注視著相冊里收藏的與兩位白叟的合影,和書柜里擺著的四卷《嚴文井文集》、七卷《沙汀文集》,他倆那親熱和氣的音容笑容,阿誰性光鮮的文字魅力,仍然在鼓勵和敦促我在文學路上持續前行。
束沛德,文學評論家,持久從事文學組織任務,中國作家協會原書記處書記,兒童文學委員會原主任委員。著有《情味從何而來》、三卷本《束沛德自全集》、評論集《束沛德談兒童文學》《兒童文苑散步》《守看與等待》《收回本身的聲響》《兒童文苑縱橫談》,散文集《龍套情緣》《歲月風鈴》《多彩記憶》《我的舞臺我的家》《在人生列車上》《我這九十年——文學陣線“通俗一兵”自述》等。2003年獲宋慶齢兒童文學獎特別進獻獎。